将走到茱萸巷底时,我脑筋里俄然又冒出了一个古怪的动机,按说,我跟从徒弟多年,见地了多少十丈尘凡里翻滚扎挣的人,见多了,也就冷酷了,怜悯之心一点点地从我的骨子里剥离。何况海棠在我见过的那些人那些事里,当真算不上惨痛。
“这家怕是要办事了罢?”张家娘子插嘴探听道:“哪家如许大的场面?”
“海棠姊姊不必顾虑,先绣一方帕子,托玉枝送去绣房尝尝无无妨。”我背起医笥,告别出门,海棠将我送到门前,玉枝和伢儿都不在跟前,我悄悄地握了一把她的手,以纤细得只要她能闻声的声音道:“邢府姊姊也去了很多了,可曾见到邢家至公子一面?究竟如何姊姊内心只怕早已通透,既等不来,何不早作旁的筹算?”
“没有不适啊……”玉枝奇特地望望我,想了片时弥补道:“绣帕赶得急,连日连夜地忙了两日,最多,最多是有些疲惫罢。”
“你猜,这回海棠绣了甚么?”玉枝镇静得眼睛闪亮。
转眼盛暑已过,风里带起了一丝丝凉意,我和徒弟,来往朱心堂买药的客人,都已风俗了店堂里的八仙桌边坐着一个单独背书的小儿郎,因他生得端倪清俊,又灵巧懂事,街坊四邻都不免多疼惜些,来往走动偶然带一两件糕点,偶然带两张黄麻纸予他写字用,能识字断文的顺手指导一字一词。
张家娘子没忍住,捂着嘴惊呼了一声。
“阿娘。”伢儿从高椅上趴下来,欢畅地朝门口奔去。
玉枝在一旁猛点头附和:“这话公然不假,上回我绣坏了刘家老太太做寿用的松鹤孺子图,多亏了海棠姊姊妙手,生生就挽救返来了。”
“海棠姊姊现下如何?”我忙打断玉枝与张家娘子的赞叹,插话问道。
为何我老是替她悬心?为何一闻声她的难处,我便不自禁地想要加以援手?
门口素帕遮面的海棠一手扶着门框,僵僵地立着,仿佛全然没有闻声伢儿这一声唤,只盯着九儿又一遍问道:“方才说谁家要办丧事?”
玉枝每日都能见着海棠,她所说的应当错不了,这般看来,海棠安好。虽说遂心针不是凡物,但徒弟那儿收的器物也并非都是祸害。
许是一向以来的强作的安静猛不防教人突破,海棠的双目中沁出了一片水光,目光四周遁藏,无处安设。伢儿从屋里跑来,脆生生地唤了一声“阿娘”,她的目光立时便落在了伢儿身上,慌乱中终是找到了一丝果断,握紧了手里的针囊,向我屈了屈膝:“多谢阿心女人,还请阿心女人归去代我向朱先生道一声谢。”
张家娘子说得正冲动,我转眼去瞧门口的海棠,只见她露在素帕外的一双眼忽地朝上一翻,人便顺着门框瘫倒下来。
玉枝一拍巴掌,像坊外平话人似的:“这回呀,她绣了一条红鲤,仍旧是我带去的,店主一拿到手,还来不及批评,也不知打哪儿来的花狸猫,呼啦就扑了畴昔,扯过那帕子,对着红鲤一通撕咬,像是见了真鱼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