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时浅笑了笑,脸上也有了点镇静的神采。今儿,她没施一点脂粉,眼眶子仿佛也有些沦陷,但睫毛却显得更长了,眸子滴溜一转,酒窝就跟着悄悄地掀了起来,两只长睫毛的眼睛眨着,倒另有一种楚楚可儿的模样,她嘴唇动了动,唤了声:“月仙……”就顿住了,只愣愣地望着他。
浮世欢 第十七回(1)
她模糊闻声山涧在奔腾,一如她热的血液在狠恶地流淌。她胸脯胀得像一面鼓,喘气垂垂降落,她试图锐声喊叫,但他迅捷地用嘴巴封住了她的喊叫……
月仙紧了紧她的手,眼睛看着她,道:“不至于,总不至于拼了命的。不管如何,你都得好好儿的!人挪活,树挪死,他们既要找来,我们紧快挪地儿就是了,上海滩这么大,我就不信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处!”
正值隆冬,暑热蒸人,邻居见他几日都闷在院子里,担忧他出事,可从门缝里往里瞧时,你猜咋的?他瘪着肚瓤子,光溜溜地躺在自个儿刨挖的大坑儿里哪!
浮世欢 第十六回(3)
月仙欣喜道:“归闲事已至此,就不要想那么多了,有句古话说‘天无绝人之路’,东边不亮西边亮嘛!我们是诚恳人,可诚恳人也有被逼急惹毛的时候不是!你就好好儿的,先安稳下来,待立稳了脚咱再作筹算,统统都会好的!我信赖你是做大事的料儿,犯不着泄气!”
她感到泪在眼眶里溢漫。她枕着他的肩膀,用手在他老是刮得邃密净光的胡桩子上,抚摩了一阵,一双赤脚勾着他,身子略微偏了一偏,脸抵着他的颈脖,犹自有些哽咽隧道:“既然老天让我们相遇,就必定天生有缘,我们是不会分开的!世道虽乱……但我信赖我们是能安然度过的,因为我们已经在一起了!”说完,她像抓住救生圈一样抓着他的胳膊,交叉的双腿紧紧贴在一起,和顺地依在他的身上。
月仙将头沉下去,抵着她的额头,亲了一亲。
莺时拿了他的手,举起来,在脸上抚摩了一会儿,抬着眼睑,朝上看了月仙清秀的脸廓:详确的肤色,因为焦炙虽有些暗但亦很有光彩,配上一副感性而饱满的明朗嘴唇,看着,心就先柔了,道:“能够是我看花了眼了,疑神疑鬼咧!有你在另有甚么要紧呢?不过倒让你忧愁了,你既要做事,又为我所挟累,两端受夹……我已细细想过了,事到现在,慌也无用……大不了豁出去了!”
直到当时,他才从水池子里爬将起来。紧接着,冒着雨踉跄着到全聚德吃了两只鸭子,处理了肠胃空虚之感,便鼓着肚瓤儿到铁匠铺敲定了一把大刀。返来把刀磨锋利了,又躺倒睡了一阵子,但表情激愤没法入眠,是夜,雨仿佛小了一些,他鼓足勇气摸削发门,摸到了洪府。他是翻身超出院墙的(对于武行出世,这点工夫算不得啥),进了人家宅院,不声不响(实在雨声很紧),顺利地摸清了格式,亦找准了洪殊蛟的榻间。看来真是个黄道谷旦,这洪殊蛟早早就度量着娘们儿躺下了,这会儿屋里的床头正嘎嘎撞响呢,嗟叹声模糊可闻——眼看就要被整死似的。他缩着颈脖,紧咬着牙帮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再也忍不住了,“咣当”一声破窗而入。跟着一声惨叫和女人的一阵尖叫,他射窗而出。以后,他冒雨折到丈母娘家的屋前,叫了几声媳妇的名字,没有回应,立足了一阵,便流着泪连夜逃出了北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