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琉璃厂本是都城一等一的古玩集散地,常日里雅客极多。现在战乱一起,琉璃厂的热烈大不如前。各个铺子前头人还是很多,可大多是面色惶然急着卖东西变洋钱的,繁华闲人没几个。这是捡漏的好时节,可如果光收不出,古玩商们也要忧愁。电线杆上的乌鸦嘎嘎一叫,透出热烈中的丝丝萧索。
药慎行一向在车厢一角待着没吭声,听到许一城发问,才开口道:“他这几天在素鼎阁守关。”
药慎行呵呵一笑:“贤弟,你这么上心,看来毓方把你服侍得不错嘛,心向清室啊?”许一城缓缓站起,双目紧盯着药慎行一拍桌子,厉声道:“东陵固然是满人天子的陵寝之地,但现在已是民国,它归属全民统统。瞥见贼子入室行窃,岂有袖手旁观之理!”
药慎行这才认识此事有多严峻。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这一伙人一日不就逮,东陵一日不安。倘若满清皇陵真被盗掘,那可真的是有民国以来古玩界第一件惊天动地的重案,只怕举都城要为之震惊。
刘一鸣坐在副驾,耳朵听着两人说话从后窗传过来,心想这个付贵,就是许一城说的在差人厅的朋友吧。
他说得含混,可两小我都听明白了。这一决定,较着就是偏帮。八月就是沈默寿宴,在宴会上要移交权力,这个节骨眼上,药慎行但求无功,不成有过。许一城与五脉若即若离,败,可由他一人承担结果;胜,宗室承的还是五脉的情面。至于五脉支撑许一城的力度有多大,可就要看药慎行的表情了。
以五脉在都城的人脉耳目,想要查清楚淑慎皇贵妃陪葬明器的去处,不算甚么难事,只是有一桩难办之处:历代以来,古玩贩子和盗墓贼之间的干系千丝万缕,暗里牵涉极多。是以对盗墓之事,古玩行的人不会公开支撑,但也不会公开反对,采纳不闻不问的态度。五脉如果动手去查,只怕会坏了端方。
“民国不兴打千,我们还是改拱手吧。”瘦子笑眯眯地说。他双耳厚长,笑起来像是佛陀,声音醇厚,吐字不疾不徐,有几分谭派的神韵,看来是个积年的票友。他左拳抱右拳拱了拱手道:“鄙人毓方,一介都城闲散人。”
两人放动手中物什,看到一个富态白净的中年瘦子迈着四方步从屏风后转出来,戴着一副玳瑁腿的圆眼镜,手里敲着把折扇,腰上扎着条明黄布带,皮肤保养得好似婴儿,一点褶皱都没有,跟紧随厥后的富老公构成光鲜对比。
药慎行脑筋一转,笑道:“富老公公然是忠心耿耿,这对他来讲,确切是一件骇人听闻的大事。”毓方听出他的意义,五脉不是富老公,跟清室没甚么恩德,犯不上为这么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妃子获咎同业,神采顿时有些阴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