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这世上也唯有阿乐能同我这老妇说说话了。”她语声微有些低,无法地叹了口气,目光温和地看着面前面貌与本身肖似的女儿,抬手替她拢了拢鬓边的几缕披发。
深旷的宫殿中始终只闻年老的老妇一人的声音,总揆朝政,朝臣面前向来肃厉端严的皇太后,此时却像一个贩子间最浅显的老妇般,絮干脆叨的的确有些啰嗦:“阿乐你也要替阿嫣多思虑些,入主中宫,母范天下事多么的尊荣,阿嫣今后前有阿盈疼着,后有我这老妇护着,这皇城里她尽可活得肆意安闲……”
“阿乐,”吕后用微微颤着双手扶案立起了身子,而后,衰老而盈泪的眸子悄悄看着女儿“要阿嫣入宫为后,阿母晓得……你会怪我。”
刘乐微微垂了睫,无从安抚……自从阿母鸠杀了快意,又将戚夫人做了“人彘”以后,弟弟阿盈便再未踏入太长乐宫一步。
“阿盈,呵,我亲生的儿子竟然不幸那贱妇!我不该杀了她?如果她生的贱种当真即了皇位……那现在,我坟头上的草也早该掩了尸骨了罢。他不忍心看那贱妇死,就忍心看着他的阿母活生生给人逼死么?!”
“阿盈他性子犟……这三四年了,都没有同我和解的意义。”继而,年老的母亲神采悲惨地叹了声气,嗓音愈发嘶哑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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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缘青丝履踩在蔺织的筵席上收回纤细而麋集的轻响,她快步超出了殿中的数根文杏梁柱,几扇绮疏青琐的镂花窗,东壁上所绘的那幅《仪仗图》也连绵到了末处。终究离天子内寝只几步之遥,但却被愈来愈重的浓靡香气熏得胸口微微发闷,一阵不适,而后,耳中便清清楚楚地听得几声含混喘气……
“近些年来,阿母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如有朝一日,我吕氏当真落了败……那阿母大略逃不过三尺白绫、一盏鸠酒,乃至……身后还要被人挖坟掘墓,挫骨扬灰。”
小侍婢一起心下悄悄感慨着,难掩雀跃地向那长乐宫的宦者回了话。
令人自心底里发急不安的静,落针可辨。
“即如此,谁再敢阻本宫一步?!”她语声一扬,眸光已然转厉。
刘乐怔了怔,一时候竟并未反应过来这言下未臻之意,晓得母亲一贯心疼阿嫣,便下认识地回道:“阿嫣她在府中玩皮得很,前日还偷偷溜去了尚冠街看百戏。”
谁叫这侯府的女仆人——鲁元长公主乃是皇太后的独女,当今圣上独一的亲姊姊?自半年前她进府做了侍婢起,竟日里便见着宫中的金银珠玉、异国珍贡流水似的赐进侯府来,公主更是经常受太后召见,算得上长乐宫中的座上宾……这般的盛宠,世上那个及得半分?
刘乐径直跨过柏木门槛,进了天子寝殿,行动匆促地向弟弟的寝室走去,心中几近急如火焚……宫中的传言荒唐到了那般境地,他竟也不管不顾,任其甚嚣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