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门砍完了人,无亲认领的要拉到城西埋葬,有家眷等着收尸的就撂下不管了。夏至算入了行,虽说不能和师父比,起码差事是顺利当下来了。只不过此人出息不大,下了场子两条腿颤抖得站不稳,也不敢转头看,胳膊搭在定宜肩头,牙关扣得咔咔作响。
扒着轿沿往台子上看,已经到了拱手话别的当口。顺天府尹她是熟谙的,可惜人家往那头去了,远水救不了近火。传她的不知是位甚么王爷,她偷着瞄一眼,两队侍卫簇拥着凤子龙孙过来了,她胸口跳得砰砰的,有种大难临头的预感。这时候来不及想太多了,一双描金皂靴踏进视野,她紧走几步上前,不等人发话,先跪下磕了个头,“小的沐小树,给王爷存候啦。”
那人要上脸,乌长庚发觉了,压着嗓子呵叱,“甚么时候了,还嚼舌头!”
反正这回凶多吉少,安灵巴武头都砍了,那位王爷还这么不依不饶的,怕不是个好乱来的主儿。
中午三刻眼看到了,刽子手都就了位,包大刀的红布也摘了,刀背上两朵小红花映托着寒光四射的刀身,有种奇特的对比。老百姓看热烈,爬树登高唧喳指导,这会儿也静下来了。报时官扬声高呼“吉时到”,又是一声炮鸣,恍忽闻声刀锋破空的吼怒,然后传来沉闷的噗噗声,喷涌而出的血按不住,很快染红了四周围的黄地盘。
嫌他碍手脚把人打发走,监斩台上的大人物们还没散,台子四周戈什哈围得满满铛铛的。她和几个衙役扛着桑树枝过来打扫,把事前筹办好的沙土盖在血迹上。苍蝇嗡嗡在耳边堆积成群,空中上烫,一阵阵热气混着血腥味直冲鼻子,那味儿真够叫人受的。
她嘟囔了声,“我也没做错甚么,这不是为了当差不出岔子吗!问话,问甚么话呀?”
不敢想,越想越忐忑。西南角上角螺呜呜吹起来,刑名师爷拔着嗓门儿宣读罪行,这时候也没工夫计算那些了,从速把鬼头刀呈给了师父。
那人嘿了一声,这些人里数他最闲,找他是汲引他,不识好歹!
“我蹶您,您嘴上式微锁,差事交代不明白,反正不能怨我。”说完了再朝王爷一揖,“王爷您圣明,小的是个杂差,上不得台面的人,没有那么大的胆儿敢和您叫板。只如果您的示下,别说一口鹤顶血,就是鹤顶红,我也给他灌下去……小的说胡话儿您包涵,您仁慈,见不得安大爷刻苦,我们虽吃这行饭,也不是全无情面味儿的。可王爷不晓得,法场上好些端方,打入师门那天起师父就叮嘱好了。鹤顶血用了血脉不通,全憋在腔子里,我们做刽子手的,就图个场面都雅。一刀下去,嘭——血溅起老高……”她歪着脑袋想了想,急于保命,也不晓得本身说了些甚么。他们家就式微在姓宇文的手里,以是见了这些黄带子有种天然的惊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