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这周瑞的半子,便是雨村的老友冷子兴,远因卖古玩和人打官司,故教女人来讨情分。周瑞家的仗着主子的势利,把这些事也不放在心上,晚间只求求凤姐儿便完了。
那宝玉自见了秦钟的品德出众,心中似有所失,痴了半日,本身心中又起了呆意,乃自思道:“天下竟有这等人物!现在看来,我竟成了泥猪癞狗了。可爱我为甚么生在这侯门公府之家,若也生在豪门薄宦之家,早得与他交结,也不枉生了一世。我虽如此比他高贵,可知斑斓纱罗,也不过裹了我这根死木头;美酒羊羔,也不过填了我这粪窟泥沟。‘繁华’二字,不料遭我苛虐了!”秦钟自见了宝玉描述出众,举止不凡,更兼金冠绣服,骄婢侈童,秦钟心中亦自思道:“公然这宝玉怨不得人宠嬖他。可爱我偏生于清寒之家,不能与他耳鬓交代,可知‘贫窭’二字限人,亦人间之大不快事。”二人一样的胡思乱想。俄然宝玉问他读甚么书。秦钟见问,因此答以实话。二人你言我语,十来句后,越觉密切起来。
秦氏笑道:“今儿巧,上回宝叔立即要见的我那兄弟,他今儿也在这里,想在书房里呢,宝叔何不去瞧一瞧?”宝玉听了,即便下炕要走。尤氏、凤姐都忙说:“好生着,忙甚么?”一面便叮咛好生谨慎跟着,别勉强着他,倒比不得跟了老太过分来就罢了。凤姐说道:“既这么着,何不请进这秦小爷来,我也瞧一瞧。莫非我见不得他不成?”尤氏笑道:“罢,罢!能够不必见他,比不得我们家的孩子们,胡打海摔的惯了。人家的孩子都是斯斯文文的惯了,乍见了你这败落户,还被人笑话死了呢。”凤姐笑道:“普天下的人,我不笑话就罢了,竟叫这小孩子笑话我不成?”贾蓉笑道:“不是这话,他生的内疚,没见过大阵仗儿,婶子见了,没的活力。”凤姐道:“凭他甚么样儿的,我也要见一见!别放你娘的屁了。再不带我看看,给你一顿好嘴巴。”贾蓉笑嘻嘻的说:“我不敢扭着,就带他来。”
一时,凤姐、尤氏又打发人来问宝玉:“要吃甚么,内里有,尽管要去。”宝玉只承诺着,也偶然在饮食上,只问秦钟克日家务等事。秦钟因说:“业师于客岁病故,家父又年纪老迈,残疾在身,公事繁冗,是以尚未议及再延师一事,目下不过在家复习旧课罢了。再读书一事,必须有一二知已为伴,经常大师会商,才气进益。”宝玉不待说完,便答道:“恰是呢,我们却有个家塾,合族中有不能延师的,便可入塾读书,后辈们中亦有亲戚在内能够附读。我因业师上年回家去了,也现荒废着呢。家父之意,亦欲暂送我去复习旧书,待来岁业师上来,再各安闲家里读。家祖母因说:一则家学里之后辈太多,生恐大师调皮,反不好;二则也因我病了几天,遂临时担搁着。如此说来,尊翁现在也为此事悬心。本日归去,何不禀明,就往我们敝塾中来,我亦相伴,相互无益,岂不是功德?”秦钟笑道:“家父前日在家提起延师一事,也曾提起这里的义学倒好,原要来和这里的亲翁商讨举荐。因这里又事忙,不便为这点小事来聒絮的。宝叔公然度小侄或可磨墨涤砚,何不速速的作成,又相互不致荒废,又能够常相谈聚,又能够慰父母之心,又能够得朋友之乐,岂不是美事?”宝玉道:“放心,放心。我们返来奉告你姐夫姐姐和琏二嫂子。你本日回家就禀明令尊,我归去再禀明祖母,再无不速成之理。”二人计议必然。那气候已是掌灯时候,出来又看他们顽了一回牌。计帐时,却又是秦氏、尤氏二人输了戏酒的东道,言定后日吃这东道。一面就叫送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