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而,袭人含悲叩辞了世人,那姐妹分离时天然更有一番不忍说。袭人怀着必死的心肠上车归去,见了哥哥、嫂子,也是抽泣,但只说不出来。那花自芳悉把蒋家的聘礼送给他看,又把本身所办嫁妆一一指给他瞧,说那是太太赏的,那是购置的。袭人此时更难开口,住了两天,细想起来:“哥哥办事不错,如果死在哥哥家里,岂不又害了哥哥呢。”千思万想,摆布难堪,真是一缕柔肠,几近牵断,只得忍住。
次日贾政进内,叨教大臣们,说是:“蒙恩感激,但未服阕,应当如何谢恩之处,望乞大人们指教。”众朝臣说是代奏请旨。因而圣恩浩大,即命陛见。贾政进内谢了恩,圣上又降了好些旨意,又问起宝玉的事来。贾政据实回奏。圣上称奇,旨意说,宝玉的文章固是清奇,想他必是过来人,以是如此。若在朝中,能够进用。他既不敢受圣朝的爵位,便赏了一个“文妙真人”的道号。贾政又叩首谢恩而出。
千古艰巨唯一死,悲伤岂独息夫人!
雨村欣然领命,两人联袂而行,小厮驱车随后,到了一座茅庵。士隐让进雨村坐下,小童献上茶来。雨村便就教仙长超尘的委曲。士隐笑道:“一念之间,尘凡顿易。老先生从繁华境中来,岂不知和顺繁华乡中有一宝玉乎?”雨村道:“如何不知。近闻纷繁传述,说他也遁入佛门。下愚当时也曾与他来往过数次,再不想此人竟有如是之断交。”士隐道:“非也。这一段奇缘,我先知之。昔年我与先生在仁清巷旧宅门口叙话之前,我已会过他一面。”雨村惊奇道:“都城离贵乡甚远,何故能见?”士隐道:“神交久矣。”雨村道:“既然如此,当今宝玉的下落,仙长定能知之。”士隐道“宝玉,即宝玉也。那年荣宁查抄之前,钗黛分离之日,此玉早已离世。一为避祸,二为拉拢,今后夙缘一了,形质归一。又复稍示神灵,高魁贵子,方显得此玉那天奇地灵煅炼之宝,非尘寰可比。前经茫茫大士渺渺真人照顾下凡,现在尘缘已满,还是此二人携归本处,这便是宝玉的下落。”雨村听了,虽不能全然明白,却也十知四五,便点头叹道:“本来如此,下愚不知。但那宝玉既有如此的来源,又何故情迷至此,复又豁悟如此?还要就教。”士隐笑道:“此事说来,老先生一定尽解。太虚幻景便是真如福地。一番阅册,原始要终之道,历历平生,如何不悟?仙草归真,焉有通灵不复原之理呢!”雨村听着,却不明白了。知仙机也不便更问,因又说道:“宝玉之事既得闻命,但是敝族闺秀如此之多,何元妃以下算来结局俱属平常呢?”士隐感喟道:“老先生莫怪拙言,贵族之女俱属从情天孽海而来。大凡古今女子,那‘淫’字固不成犯,只这‘情’字也是感染不得的。以是崔莺苏小,不过仙子尘心;宋玉相如,大是文人丁孽。凡是情思缠绵的,那成果就不成问了。”雨村听到这里,不觉拈须长叹,因又问道:“就教老仙翁,那荣宁两府,尚可如前否?”士隐道:“福善祸淫,古今定理。当今荣宁两府,善者修缘,恶者悔祸,将来兰桂齐芳,家道复初,也是天然的事理。”雨村低了半日头,俄然笑道:“是了,是了。现在他府中有一个名兰的已中乡榜,刚好应着‘兰’字。适间老仙翁说‘兰桂齐芳’,又道宝玉‘高魁子贵’,莫非他有遗腹之子,能够飞黄腾达的么?”士隐微浅笑道:“此系后事,不便预说。”雨村还要再问,士隐不答,便命设俱盘飧,邀雨村共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