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俊歪在榻上,看着捧砚出去的背影,迷惑的问贾环:“这么一个顶世故的小厮,如何却取了这么一个名儿?”贾环手里把玩着一只带耳的圆肚小茶碗,漫不经心的道:“我姐姐的丫头取了个名儿侍书,为了和她对比,我的小厮就叫了捧砚这个名字罢了。究竟人才是要紧的,名字如何样,反而不必穷究。”
他嘴里这么说,脸上却全无鄙陋之态,神情昂然,一派萧洒。贾环与他订交半载,夙来晓得他的为人,虽说是庶出,倒是个可贵天真烂漫的人,天生还带着几分痴性,一似霁月光风耀玉堂,是个极轻易让民气生好感的人物。何况他长得也好,面庞俊美而明朗,端倪间总带有一丝孩童式的无辜,以贾环已经定型的审美来看,是个比宝玉更惹女人们爱好的美少年。
捧砚斜叉着腿坐着,斜着眼往下看,两根手指头捏住小盅,打量了打量,探头吸了一口,抬头待酒液滑过喉咙,赞道:“虽是乡野风味,倒也新奇,只是如许时节,总要沸水里烫过了才好吃。”那小厮忙接口道:“可不是,这酒热饮,风味更佳哩。”又赶着当槽儿的烫酒去。
那当槽儿的应了,因问:“您两位要吃甚么菜?”捧砚不耐烦道:“菜酒两说,吃烦了天然要去,先上酒来。”那人下去了一会儿,公然端上一只精美的白瓷小壶,又摆了两只小小的白瓷盅上来,也不知手上如何使的力,壶身一低,壶嘴连点两下,杯里已满。
他另有一嫡出的兄弟名唤姜林,虽不及他灵性,倒是举止有度,勤心向学,并不因为庶出的兄弟比他出众就胡怨乱恨的。贾环度别品德,便可晓得他将来的成绩一定低于姜俊。
姜俊百忙当中,昂首回了一句:“这里哪来的惠泉酒,当是你们荣国府呢!不过是几杯醪糟。”说完又埋头苦吃去了。
一时酒菜齐备,贾环还要先吃盏儿清茶,姜俊已是饿了,捞了筷子在手,就运筷如飞吃将起来。贾环也不睬他,渐渐儿的饮了茶,才拿起箸,略捡了几样适口的菜吃,又要喝酒。捧砚忙捡小杯斟了一盅儿递来。他接过一看,酒液微黄,略带浊意,并不非常澄明,不由迷惑的问道:“那里来的浊酒?如何不是惠泉酒?”
捧砚伸手摸了那白瓷小盖钟来,掀了杯盖渐渐拂着,答道:“皮子是比农家女人细嫩些,再则每日里肥鸡大鸭子的服侍着,养得白胖些也是平常。只是论刮风韵来,还得数我们爷的哥哥宝二爷房里的姐姐们。”
贾环看着他惨不忍睹的吃相,实在忍不住敲了敲桌子,提示道:“逸飞兄,好歹也是大族的公子,不要这么不拘末节好么?”
捧砚听了,一发大笑起来,鼓掌道“贵府上这位老爷,倒和我们大老爷是兄弟普通。”那小厮惊奇道:“贵府那般尊朱紫家,也有这般老爷不成?”捧砚笑道:“如何能没有。不过我们家老太太还在,到底有个顾忌,不敢猖獗的闹。饶是如许,也有一屋子的莺莺燕燕,偏又故意有力,人都背后笑他是个‘贪多嚼不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