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未时分雪下得大了,一片片一团团,直如扯絮普通绵绵不断。风倒是息了,只见那雪下得更加紧了,四周已是白茫茫一片。连缀起伏金碧光辉的殿宇银妆素裹,显得格外喧闹。因天阴下雪,这时候天已经擦黑了,玉箸出去叫人说:“画珠,雪下大了,你将那件紫貂端罩包了送去,只怕等他们临了手忙脚乱,打发人取时来不及。”画珠将辫子一甩,说道:“大雪黑天的送东西,姑姑就会抉剔我如许的好差事。”琳琅说:“你也太懒了,连姑姑都使不动你。罢了,还是我去,归正我在这屋里闷了一天,那炭火气熏得脑门子疼,何况今儿是十六,只当是去走百病。”
玉箸便伸指在他额上一戳:“又忘了经验不是?别拿主子来跟我们主子混比,没端方,看我转头不奉告你谙达去。”冯渭吐了吐舌头,啃着那芋头说:“差点忘了端庄差事,谙达叫我来看,那件鸦青起花团福哔叽熨妥了没有?目睹下着雪,怕转头要用。”玉箸向内里一扬脸,说:“琳琅在里屋熨着呢。”冯渭便掀起里屋的帘子,伸头往内里瞧。只见琳琅低着头固执熨斗,哈腰正熨着衣服。一昂首瞧见他,说:“瞧你那手上乌黑,转头看弄脏了衣服。”
那雪绵绵下了半夜,到下半夜却晴了。一轮斜月低低挂在西墙之上,照着雪光清冷,映得那窗纸透亮发白。琳琅睡得迷含混糊,睡眼惺忪地翻个身,还觉得是天亮了,怕误了时候,坐起来听,远远打过了四更,复又躺下。画珠也醒了,却渐渐牵过枕巾拭一拭眼角。琳琅问:“又梦见你额娘了?”
冯渭说:“本来你闻声我在外头说的话了?”琳琅答:“我那里闻声了,不过内里下了雪,想必是要哔叽――皇上向来拣持重色彩,我就猜是那件鸦青了。”冯渭笑起来:“你这话和谙达说的一样。琳琅,你可紧赶上御前服侍的人了。”
冯渭三口两口吞下去,拍了鼓掌说:“别忙着和我计算这个,主子的衣裳要紧。”画珠正走出去,说:“少拿主子压我们,这满屋子挂的、熨的都是主子的衣裳。”冯渭见画珠搭腔,不敢再装腔拿架子,只扯别的说:“琳琅,你这身新衣裳可真不错。”画珠说:“没上没下,琳琅也是你叫的,连声姐姐也不会称呼了?”冯渭只是笑嘻嘻的:“她和我是同年,我们不分大小。”琳琅不肯和他胡扯,只问:“但是要那件鸦青哔叽?”
方才走过翊坤宫,远远只见迤逦而来一对羊角风灯,引着一乘肩舆从夹道过来,她赶紧立于宫墙之下静候躲避。只听靴声橐橐,踏在积雪上吱吱轻响。抬着肩舆的寺人法度划一,如出一人。琳琅低着头屏息静气,只觉一对一对的灯笼照过面前的雪地,忽听一个清婉的声音,唤着本身名字:“琳琅。”又叫寺人:“停一停。”琳琅见是荣嫔,赶紧请了一个双安:“主子给荣主子存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