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又令他如何不忸捏？如何不感慨？

初遇时，她夜中沉琴的潋滟与悲忿；

如若能够，他宁肯一辈子留在追虹苑，不问世事，只与她旁若无人地相处。可，当初不知前路波折，本觉得能够一往无前，最后却只留下森森血泪与无尽创痛……

这便是她倾泻平生心血所换来的了局！夫君说她牝鸡司晨，亲子又将抛她而去……这一世，怎能甘心！

沈予躬身半跪在云辞榻前，握住他垂放榻边的那只手，半是抱怨半是悲戚：“再等等也无妨的，你这般心急做甚么！”

“你如有这主张，便本身起来做主！”太夫人滚烫的泪水贴颊而落，滴滴熨烫在衣衿上：“你这不肖子孙！你这……”千言万语的痛斥，到最后唯有化作滴滴血泪，亲口唤出爱子之名：“辞儿……”

话还未说完，他已瞧见灯笼映照之下，竹影的哀思神采。后者是赤红着双目、哑着嗓子道：“小侯爷，先去清心斋罢。主子他……要见你最后一面。”

“不必了。”云辞竭力一笑，非常安静隧道：“再见她一面，只怕我舍不得死了……”

手指突然收紧，他死力想要抓住些甚么。可，甚么也没有，只能摸索到榻上垂下的床单，一如心上女子的稠密青丝，光滑如缎。

“啪啦啦”一地脆响传来，太夫人已将榻前的珠帘扯碎一地，指甲狠狠掐入掌心：“你们父子！你们父子！都要死在这张榻上！都要为了女人去死！我嫁的好夫君！生养的好儿子！”

“那谁来给我一个交代！”太夫人闻言，再次凄厉开口：“我中年守寡，老来丧子，膝下无儿无孙，又有谁来给我一个交代！”

病笃前最后的幽幽一叹，是云辞说不尽的哀伤与不舍。初春的夜风乍暖还寒，俄然破门而入散落一地苦楚。屋内暗淡的烛火随风摇摆，明显灭灭，又忽得一亮，红焰吐火，已是燃到了绝顶。

因爱故生忧，因爱故生怖。本来，这才是射中必定。上天让他赶上阿谁女子，让他从清心寡欲无欲无求的人生里，垂垂沉湎至万丈尘凡。

“虽死……无怨……”太夫人胸前一阵颤抖，也不知是哭还是在笑，只盯着亲生爱子更加惨白的容颜，怒道：“你早有打算了是不是？你早便筹算为她死了？”

甫一至云府门口，便瞧见竹影相侯。沈予亟亟上马，问道：“这到底是如何一回事？夏嫣然怎会……”

最后一面！仿佛是心中某处被狠狠剜了一刀，沈予只觉蓦地一震，支离锥心。几近强忍着将要颤抖的声音，他沉沉抬高只说出一个字：“走！”言罢便往清心斋方向疾步飞奔。

这人间有多少男人，甘心以命换命？更何况以云辞的身份，要舍弃的更多。他的家属，他的任务，他的亲人，他的职位……十足毫无沉沦地斩断，只为了换晗初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