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上一人忽曰:“孔明所言,皆强词夺理,均非正论,不必再言。且叨教孔明治何典范?”孔明视之,乃严酸也。孔明曰:“寻章摘句,世之冬烘也,何能兴邦立事?且古耕莘伊尹,钓渭子牙,张良、陈平之流。邓禹、耿弇之辈,皆有匡扶宇宙之才,未审其平生治何典范。岂亦效墨客,戋戋于笔砚之间,数黑论黄,舞文弄墨罢了乎?”严峻低头沮丧而不能对。
忽又一人大声曰:“公好为大言,一定真有实学,恐适为儒者所笑耳。”孔明视其人,乃汝南程德枢也。孔明答曰:“儒有君子小人之别。君子之儒,忠君爱国,守正恶邪,务使泽及当时,名留后代。若夫小人之儒,惟务雕虫,专工笔墨,芳华作赋,皓首穷经;笔下虽有千言,胸中实无一策。且如杨雄以文章名世,而屈身事莽,不免投阁而死,此所谓小人之儒也;虽日赋万言,亦何取哉!”程德枢不能对。世人见孔明对答如流,尽皆失容。时座上张温、骆统二人,又欲答辩。忽一人自外而入,厉声言曰:“孔明乃当世奇才,君等以唇舌相难,非敬客之礼也。曹操雄师临境,不思退敌之策,乃徒斗口耶!”众视其人,乃零陵人,姓黄,名盖,字公覆,现为东吴粮官。当时黄盖谓孔明曰:“愚闻多言赢利,不如默而无言。何不将金石之论为我主言之,乃与世人辩论也?”孔明曰:“诸君不知世务,相互答辩,不容不答耳。”因而黄盖与鲁肃引孔明入。至中门,正遇诸葛瑾,孔明见礼。瑾曰:“贤弟既到江东,如何不来见我?”孔明曰:“弟既事刘豫州,理宜先公后私。公事未毕,不敢及私。望兄包涵。”瑾曰:“贤弟见过吴侯,却来叙话。”说罢自去。鲁肃曰:“适间所嘱,不成有误。”孔明点头应诺。引至堂上,孙权降阶而迎,优礼相待。见礼毕,赐孔明坐。众文武分两行而立。鲁肃立于孔明之侧,只看他发言。孔明致玄德之意毕,偷眼看孙权:碧眼紫髯,堂堂一表。孔明暗思:“此人边幅非常,只可激,不成说。等他问时,用言激之便了。”献茶已毕,孙权曰:“多闻鲁子敬谈足下之才,今幸得相见,敢请教益。”孔明曰:“鄙人无学,有辱明问。”权曰:“足下近在新野,佐刘豫州与曹操决斗,必深知彼军真假。”孔明曰:“刘豫州兵微将寡,更兼新野城小无粮,安能与曹操相持。”权曰:“曹兵共有多少?”孔明曰:“马步水军,约有一百余万。”权曰:“莫非诈乎?”孔明曰:“非诈也。曹操就兖州已有青州军二十万;平了袁绍,又得五六十万;中原新招之兵三四十万;今又得荆州之军二三十万:以此计之,不下一百五十万。亮以百万言之,惊骇江东之士也。“鲁肃在旁,闻言失容,以目视孔明;孔明只做不见。权曰:曹操部下战将,另有多少?“孔明曰:足智多谋之士,能征惯战之将,何止一二千人。“权曰:今曹操平了荆、楚,复有远图乎?“孔明曰:即今沿江下寨,筹办战船,不欲图江东,待取何地?“权曰:若彼有兼并之意,战与不战,请足下为我一决。“孔明曰:亮有一言,但恐将军不肯服从。“权曰:愿闻高论。“孔明曰:向者宇内大乱,故将军起江东,刘豫州收众汉南,与曹操并争天下。今操芟除大难,略已平矣;近又新破荆州,威震海内;纵有豪杰,无用武之地:故豫州遁逃至此。愿将军量力而处之:若能以吴、越之众,与中国对抗,不如早与之绝;若其不能,何不从众谋士之论,按兵束甲,北面而事之?“权未及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