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醒在我梦中(青少年文学读本・中国当代作家作品精选)_第8章 树上的眼睛(3)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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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回到故乡见到娘舅,已经是半年后的事了。我特地选了个阳光光辉的下午去他家,想晓得他在树上会不会瞥见我。

有一次县长来了,站在山坡上发言:“贫下中农同道们,帝国主义亡我之心不死,坦桑尼亚、阿尔巴尼亚才是我们的好兄弟,我们要和全天下无产阶层连合起来,为束缚全人类而共同斗争!今冬明春,我们大干快干抓反动促出产……”为了听带领发言而歇憩的农夫坐在扁担上或者背篓上,如有所思地卷着叶子烟,懒心无肠地说着家长里短。等他们重新背上泥巴,如何也不成能把背篓里的黄土和束缚全人类联络起来,不晓得这和坦桑尼亚人或者阿尔巴尼亚有甚么干系。你吃你的包喔饭,你帮他们干甚么,说不定你在这里辛辛苦苦地干活,人家正挖空心机整治你呢。

副镇长带来的投资人听了娘舅的喊叫,拍屁股走了。副镇长如果做成这桩事就是最大的政绩,下次换届推举,说不定就当镇长,他的气愤可想而知。

我极力安抚他,应当往宽处想,这些年窜改大,申明社会进步快,村里人有钱了,糊口质量进步了,是功德嘛。

这时在辣椒厂打工的表哥表嫂返来了。辣椒厂是重庆一个食品厂的分厂,正在搞基建,冉姓坝好多人都在那边做工。

“搓不了好久,归正我又没别的事。”

在接下来的时候里,大表哥没再打电话来,这证明了我的判定,我放心了。

娘舅的腿就是修银鱼水库的时候断掉的。那年公社书记策动全公社的人在银鱼洞上面修水库,书记说要吃白米饭就得冒死。自古以来,冉姓坝除了凹地里有几丘冷水田,四周山坡都是玉米地。他们不叫玉米,玉米二字太洋气了,他们叫它“苞喔”。地里只出苞喔,那就只能吃苞喔。那些饭量大的人,就叫他苞喔口袋。不常吃的人,偶尔吃一顿还感觉好吃。上甑前用柔嫩津润的大米饭打底,蒸熟后拌一下,吃起来又香又软。一年四时吃苞喔饭但是别的一回事,内里一粒米也没有,玉米面一见风就变硬,吃进嘴里满口钻,要用舌头把它团到牙齿底下才气咀嚼,嚼起来像嚼沙子。嚼得太阳穴发烫,终究嚼软了,用力咽下时眼睛鼓凸,眸子子都要被挤出来似的,眼眶里涌出泪花,喉咙像被甚么东西粗糙地刮了一下,一团坚固的包谷饭这才结壮地落到肚子里去。玉米少有新奇的,收回来就架在炕架上,烘干后再移到楼笆上面储存,不管甚么色彩的玉米全都被熏成黑黄黑黄的苞喔,吃起来有股呛人的烟味儿。

“用不着。”

娘舅是拖碾子的,这是最苦的活,工分高。所谓的碾子,是一个庞大的圆柱状水泥墩,用它来把泥土轧平压实。十六个身强力壮的大汉拖着它碾过来碾畴昔,拖一天下来,放下绳索时有种身轻如燕之感,走起路来却像在戏台上一样矫揉造作,脚步太重,而身材太轻了。最吃力的是起步,十六小我一起用力都不可,还得有几个好劳力搭把手。只要持续转动起来,每小我的肩上就会轻松很多。但每天起步的次数太多了,拖畴昔拖过来需求调头就不说了,单是陷进坚固的泥土里的次数就不计其数。新铺的土压实了,压光滑了,拖起来并不难,他们能够像开打趣一样拖着它飞跑。每到这时候他们会哈哈大笑,那些背着土的人也会跟着笑。还没笑够,新的泥土又铺了上去,吃不完的苦头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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