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闿运饮了一口酒,顿挫顿挫地念叨:"平生以霍子孟张叔大自期,异代分歧功,勘定仅传方面略;经学在纪河间阮仪征之上,致身何太早,龙蛇遗憾会堂书。""雄深超卓,评价恰当!"吴南屏拈须奖饰,"壬秋,你但是冷眼旁观,所见深切,不过,我料定曾纪泽不会收下。""他当然不会收。这副挽联只能记在我的《湘绮楼日记》中,传诸子孙后代。"曾国藩心中不怿。奇特的是,江忠源、胡林翼、罗泽南都未表示贰言。他愤然退出雅座,走出火宫殿,瞬时便回到荷叶塘。怪事!涓水河如何干枯了?往昔清澈的河水都到那里去了?他又去寻觅高嵋山的竹林,不觉吓懵了!如同蒙受一场大劫般,高嵋山黛青色的美景荡然无存,漫山遍野都是光秃秃的树干,枯黄的败叶在树干间飘摇,然后无声无息地撒在山坡上、沟涧里,乱糟糟地,昏惨惨地,令人哀思而愁肠千结。"唉呀,荷叶塘,你如何变成这个模样了!"曾国藩终究忍不住高喊起来,俄然闻声自鸣钟响了。本来竟是大梦一场!他侧身看了看钟,时针和分针刚好并在一起:刚交子正。
"你们想想看,大清二百年来,兵都是朝廷把握的,赋税皆归之于户部,藩臬服从于中枢。这些年来,因军功而升至督抚的多达二十余人,至今还占有十八省的近半数。他们仗着功绩,不把朝廷放在眼里,兵员成了仆人,赋税变成私产,藩臬惟服从办事,不敢稍有贰言。后起的淮军将领的骄横更加过之,的确达到了为所欲为的境地。本日情势,外重而内轻,督抚之权大于朝廷,只怕唐末藩镇盘据的局面不久就会重演了。曾涤生说,二十年来与长毛、捻贼之战,其力费十之二三,与旧时文法之战,其力费十之七八。好吧,你们看看,这就是他与祖宗成法开战取胜后的功绩!大清亡在湘淮军之手,总在这几十年间便可证明。"曾国藩听到这里,吓得浑身盗汗淋漓,内心狠狠地骂道:"这个吴南屏,我把你列作桐城文派在湖南的传人,没有事前收罗你的定见当然不当,但你也不能如许挟嫌抨击我呀!""吴夫子,你说得好!"帘别传进一句非常宏亮的话,把大师的重视力都吸引畴昔了。帘子翻开,走进一个四十余岁的学者。但见他气度爽阔,风采俶傥,世人看时,出去的本来是风骚才子王闿运。他不待号召,径坐在八仙桌上首江忠源的中间。一落座,就旁若无人地夸夸其谈:"吴夫子的观点我完整附和,世人不但为湘军可惜,也为涤翁可惜。涤翁之才,原在经学文章上,他若一心努力于此,可为本日之郑康成、韩退之。但他功名心太重,清安逸闲的翰苑学士当不久,便去当礼部堂官,做学问的时候已是不敷了,后又建湘军战长毛,更得空著书立说。好处没有获得充分阐扬,弊端却拚死力去硬干,成果徒给史册留一遗憾。""壬秋,你太刻薄了!"胡林翼大为不满地打断他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