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她的叔子,她早经闹开,至于使他愤恚到不再认她做侄女;我也连续和几个自发得忠告,实在是替我胆怯,或者竟是妒忌的朋友绝了交。但是这倒很平静。每日办公散后,固然已近傍晚,车夫又必然走得如许慢,但究竟另有二人相对的时候。我们先是沉默的相视,接着是放怀而密切的扳谈,厥后又是沉默。大师低头深思着,却并未想着甚么事。我也垂垂复苏地读遍了她的身材,她的灵魂,不过三礼拜,我仿佛于她已经更加体味,揭去很多先前觉得体味而现在看来倒是隔阂,即所谓真的隔阂了。
我的路也必定了,每礼拜中的六天,是由家到局,又由局到家。在局里便坐在办公桌前抄,抄,抄些公文和函件;在家里是和她相对或帮她生白炉子,烧饭,蒸馒头。我的学会了烧饭,就在这时候。
送她出门,按例是相离十多步远;按例是那鲇鱼须的老东西的脸又紧贴在脏的窗玻璃上了,连鼻尖都挤成一个小平面;到外院,按例又是明晃晃的玻璃窗里的那小东西的脸,加厚的雪花膏。她目不邪视地高傲地走了,没有瞥见;我高傲地返来。
我已经记不清当时如何地将我的纯真热烈的爱表示给她。不但现在,当时的过后便已恍惚,夜间回想,早只剩了一些断片了;同居今后一两月,便连这些断片也化作无可追踪的梦影。我只记得当时之前的十几天,曾经很细心地研讨过表示的态度,摆列过说话的前后,以及倘或遭了回绝今后的景象。但是临时仿佛都无用,在镇静中,身不由己地竟用了在电影上见过的体例了。厥后一想到,就使我很愧恧,但在影象上却偏只要这一点永久留遗,至今还如暗室的孤灯普通,照见我含泪握着她的手,一条腿跪了下去……
子君不在我这破屋里时,我甚么也看不见。在百无聊赖中,顺手抓过一本书来,科学也好,文学也好,反正甚么都一样;看下去,看下去,忽而本身感觉,已经翻了十多页了,但是毫不记得书上所说的事。只是耳朵却分外埠灵,仿佛听到大门外统统来往的履声,从中便有子君的,并且橐橐地逐步邻近,――但是,常常又逐步迷茫,终究消逝在别的步声的杂沓中了。我仇恨那不像子君鞋声的穿布底鞋的长班的儿子,我仇恨那太像子君鞋声的常常穿戴新皮鞋的邻院的擦雪花膏的小东西!
何况还要饲阿随,饲油鸡,……都是非她不成的事情。
不但我本身的,便是子君的言语行动,我当时就没有看得清楚;仅晓得她已经答应我了。但也还仿佛记得她神采变成青白,厥后又垂垂转作绯红,――没有见过,也没有再见的绯红;孩子似的眼里射出悲喜,但是夹着惊奇的光,固然力避我的视野,张皇地仿佛要破窗飞去。但是我晓得她已经答应我了,没有晓得她如何说或是没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