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芸瞧着他那张笑成菊花普通的褶子老脸，心上又是动容，又是感觉好笑。

中间稍年青些的妇人抱着孩子，瞧了眼老头儿，很有些忍俊不由。她穿戴洋装，一面哄着怀里头的白胖婴儿入眠，一面坐到老头儿边上的梨花椅上，温声道：“我的好爹爹哟，你又和这些乌七八糟的坊间本子置气。现现在废了科举，那些个文人骚人，手里头握着笔杆，偏没处使力，只得写些昔日的宫闱秘闻来换些银钱，你和他们计算甚么？”

她只留了遗书一封，上曰：饮子以明月，净洗旧灰尘。倒是徐子期起初教她写过的词。

萧奈眉头微皱，随即笑道：“先生这回不是诓我了？只怕她是决意留下，又怕我心中有愧，才拉上你一同，再骗我这傻儿一回。”

倒也有些人，活得真是有滋有味。萧奈想起这些人，不由莞尔。

现现在再提起傅从嘉拱手相让，徐子期领兵称帝，已然是能够写进话本儿里编派的旧事了，此时再回顾，不过是一泊沙来一泊去，一重浪灭一重生，尽是云烟尔。便是那位眉眼英挺，腰间佩刀，人称操刀鬼的萧捕头，也抵不过流年似水，已成了个颇不平老的小老头儿，让家里人全都拿他没辙。

徐子期逃离汴京，沦为傀儡以后，京都当中，改革派另起灶台，效仿外洋公布宪法，建立了新政权。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立宪当局建立后，昔日里主张改革的人，比方傅从嘉、金玉直等人，再受重用，而毕竟内乱在前，这新当局倒也未曾究查过往，似潘湜这般的人物，天然是回家里老婆孩子热炕头去了。

想当初，徐子期甫一称帝，可谓是万象更新，只叹好景不长，待到徐子期即位十八年时，这个长久如昙花一现般的新邦，毕竟还是崩塌了——它死于洋人的坚船利炮，但归根结底，还是死于他腐朽的内核。

萧奈急道：“我这不是盼着有一本儿能写她好，让她看了，也欢畅欢畅。哪晓得看来看去，尽说她是蛇蝎毒妇……真是气死你老子我。”

他这边正跺着脚，那边年约六旬的妇人已经进了屋来，一双后代赶紧将话本子收走措置。阮芸把着眼儿一扫，便已摸清了大半，只款款走入堂中，坐至萧奈身侧，施施然饮着盏中清茶，温声道：“本日我不在，你中午可好好用饭了？”

可叹徐小将军，善于微末，勇猛善战，曾为百姓拥立，四方恋慕，位极至尊，但是临至暮年，一世英名却毁于一旦，沦为内奸傀儡，众叛亲离，终究更是身首异处，草草安葬于北地雪山之间。

快意现现在虽不在身边，多年长居外洋，但萧奈翻着她翻译的那些个词典，也是老怀甚慰。罗瞻这小子，投笔从戎，害得他每天担忧，幸而他固然被震聋了一只耳朵，胳膊腿儿还是全的，在军界的表示也有几分他爹当年长袖善舞的模样，令萧奈非常欣喜。立宪当局建立后，鼓励实业，阿胜虽是女儿身，却也开起了纱厂染厂，倒也算承接了她娘的成本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