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文完）

很快，来晚的广陵公主的季子，眨巴着和他母亲一样敬爱的大圆眼睛，睫毛忽闪忽闪的，不甘心肠把已经底朝天的罐子看了又看，掏了又掏，只取出几颗剩下来的樗蒲骰子，终究眼睛都湿了，扁着嘴问杨寄：“阿翁，这是甚么？杏仁么？不要么，我要吃糖糖……”

沈沅最后道：“……以是咯，妾深思着，陛下不是要含饴弄孙嘛？”她朝外头一招手，大声道：“叫各位皇子公主、皇孙郡主、小公爷、小侯爷和公府侯府的郎君、女郎们――”她绕口令似的念完这一串，深深地换了一口气，更大声的：“都出去吃糖！”

杨寄早已欲哭无泪，沈沅却很主动地挽起袖子，帮他磨好墨、掭好笔，翻开了一份折子，抹得平平坦展的。杨寄嘴里含着樗蒲骰子，面前是聱牙诘屈的文章，手上是如重千斤的御笔……妈的，他悄悄骂着，每天读这些难懂的文章就够受了，还要命题写那么多字！想到沈岭现在偎红倚翠，在风景美好的洞庭湖上泛舟玩耍，又不差钱，又有闲暇，又没人敢欺负，另有敬爱之人相伴毕生……日子过得不知有多舒坦！

一罐子糖哪够这么放抢！

樗蒲骰子，长得像杏仁，又像银杏果儿，一面乌黑，一面漆白，上面画着雉鸟和牛。杨寄苦着脸，拈起一枚骰子，含进腮帮子边，含糊着对其他四个寺人道：“皇后命令，你们还不服从？”

沈沅理了理肩上的披帛，目光锋利地四下打量了一下，最后好好地谛视了一会儿那只装满松子糖的木罐，笑着上前摇了摇罐子：“陛下本日竟然在吃糖？”

只差最后一点了！杨寄谨慎地拿捏着腕力，摇了两下，未及辨音，外头传来轻而短促的打门声。杨寄大怒：“没眼色的！这会儿搅老子的局？！”

杨寄眼睁睁地看着门帘子一掀，他的小儿子、小女儿，另有孙子、孙女、外孙、外孙女、内侄孙、内侄孙女，一个个圆不溜丢的小人儿们，穿得棉包似的，从门口“滚”出去。他们平素跟这位布衣天子就没啥间隔，现在一看沈沅手中晃着的黄杨木罐子里都是香喷喷的松子糖，无不欢叫得跟一窝喜鹊似的，前赴后继地奔涌过来，叫“阿父阿母”的，叫“翁翁”“阿婆”的，滚在杨寄身上的，超出他反对的双手去抢糖的……

外头脚步声纷至沓来，一会儿，黄门寺人们竟然送来了七八摞高度盈尺的奏章，整整齐齐堆放在杨寄刚刚才玩樗蒲的案几上。杨寄目瞪口呆，但接下来更加呆若木鸡，因为沈沅谆谆道：“天下之事，唯在勤恳。二兄劝我要做个贤后，要常常催促你勤政。他说，凡事一日清，日日清，苟日新，日日新。每天的折子要每天批完。批阅要详确，每份少说得写个三五百字的批红――你看，你不是在读《文心雕龙》吗？也恰好写着练练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