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了贾赦,不过是偶感些风寒,先述了贾母问的话,然后本身请了安。贾赦先站起来回了贾母话,次后便唤人来:“带哥儿出来太太屋里坐着。”宝玉退出,来至前面,进入上房。邢夫人见了他来,先倒站了起来,请过贾母安,宝玉方存候。邢夫人拉他上炕坐了,方问别人好,又命人倒茶来,一盅茶未吃完,只见那贾琮来问宝玉好。邢夫人道:“那边找活猴儿去!你那奶妈子死绝了,也不清算清算你,弄的黑眉乌嘴的,那边像大师子读书的孩子!”
贾芸心下自思:“平日倪二固然是地痞恶棍,却因人而使,颇颇的有义侠之名。若本日不领他这情,怕他臊了,倒恐肇事。不如借了他的,他日更加还他也倒罢了。”想毕笑道:“老二,你公然是个豪杰,我何曾不想着你,和你张口。但只是我见你所相与交结的,都是些有胆量的有作为的人,似我们这等无能有为的你倒不睬。我若和你张口,你岂肯借给我。本日既蒙高情,我怎敢不领,回家按例写了文约过来便是了。”倪二大笑道:“好会说话的人。我却听不上这话。既说‘相与交结’四个字,如何放帐给他,使他的利钱!既把银子借与他,图他的利钱,便不是相与交结了。闲话也不必讲。既肯青目,这是十五两三钱有零的银子,便拿去治买东西。你要写甚么文契,趁早把银子还我,让我放给那些有希冀的人使去。”贾芸听了,一面接了银子,一面笑道:“我便不写罢了,有何焦急的。”倪二笑道:“这不是话。气候黑了,也不让茶让酒,我还到那边有点事情去,你竟请归去。我还求你带个信儿与寒舍,叫他们早些关门睡罢,我不回家去了;倘或有要紧事儿,叫我们女儿明儿一早到马估客王短腿家来找我。”一面说,一面趔趄着脚儿去了,不在话下。
现在且说宝玉因被袭人找回房去,果见鸳鸯歪在床上看袭人的针线呢,见宝玉来了,便说道:“你往那边去了?老太太等着你呢,叫你过那边请大老爷的安去。还不快换了衣服走呢。”袭人便进房去取衣服。宝玉坐在床沿上,褪了鞋等靴子穿的工夫,转头见鸳鸯穿戴水红绫子袄儿,青缎子背心,束着白绉绸汗巾儿,脸向那边低着头看针线,脖子上戴着花领子。宝玉便把脸凑在他脖项上,闻那香油气,不住用手摩挲,其白腻不在袭人之下,便猴上身去涎皮笑道:“好姐姐,把你嘴上的胭脂赏我吃了罢。”一面说着,一面扭股糖似的粘在身上。鸳鸯便叫道:“袭人,你出来瞧瞧。你跟他一辈子,也不劝劝,还是这么着。”袭人抱了衣服出来,向宝玉道:“左劝也不改,右劝也不改,你到底是如何样?你再这么着,这个处所可就难住了。”一边说,一边催他穿了衣服,同鸳鸯往前面来见贾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