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芸心下自思:“平日倪二固然是地痞恶棍,却因人而使,颇颇的有义侠之名。若本日不领他这情,怕他臊了,倒恐肇事。不如借了他的,他日更加还他也倒罢了。”想毕笑道:“老二,你公然是个豪杰,我何曾不想着你,和你张口。但只是我见你所相与交结的,都是些有胆量的有作为的人,似我们这等无能有为的你倒不睬。我若和你张口,你岂肯借给我。本日既蒙高情,我怎敢不领,回家按例写了文约过来便是了。”倪二大笑道:“好会说话的人。我却听不上这话。既说‘相与交结’四个字,如何放帐给他,使他的利钱!既把银子借与他,图他的利钱,便不是相与交结了。闲话也不必讲。既肯青目,这是十五两三钱有零的银子,便拿去治买东西。你要写甚么文契,趁早把银子还我,让我放给那些有希冀的人使去。”贾芸听了,一面接了银子,一面笑道:“我便不写罢了,有何焦急的。”倪二笑道:“这不是话。气候黑了,也不让茶让酒,我还到那边有点事情去,你竟请归去。我还求你带个信儿与寒舍,叫他们早些关门睡罢,我不回家去了;倘或有要紧事儿,叫我们女儿明儿一早到马估客王短腿家来找我。”一面说,一面趔趄着脚儿去了,不在话下。
见过贾母,出至内里,人马俱已齐备。刚欲上马,只见贾琏存候返来了,正上马,二人劈面,相互问了两句话。只见中间转出一小我来,“请宝叔安”。宝玉看时,只见此人容长脸,长挑身材,年纪只好十八九岁,生得实在斯文清秀,倒也非常面善,只是想不起是那一房的,叫甚么名字。贾琏笑道:“你如何发楞,连他也不认得?他是后廊上住的五嫂子的儿子芸儿。”宝玉笑道:“是了,是了,我如何就忘了。”因问他母亲好,这会子甚么活动。贾芸指贾琏道:“找二叔说句话。”宝玉笑道:“你倒比先更加出挑了,倒像我的儿子。”贾琏笑道:“好不害臊!人家比你大四五岁呢,就替你作儿子了?”宝玉笑道:“你本年十几岁了?”贾芸道:“十八岁。”
本来这贾芸最聪明乖觉,听宝玉如许说,便笑道:“鄙谚说的,‘摇车里的爷爷,拄拐的孙孙’。固然年龄大,山高高不过太阳。只从我父亲没了,这几年也无人看管束导。如若宝叔不嫌侄儿笨拙,认作儿子,就是我的造化了。”贾琏笑道:“你闻声了?认儿子不是好开交的呢。”说着就出来了。宝玉笑道:“明儿你闲了,尽管来找我,别和他们鬼鬼祟祟的。这会子我不得闲儿。明儿你到书房里来,和你说天话儿,我带你园里玩耍去。”说着扳鞍上马,众小厮围随往贾赦这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