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还是个会说会笑的人,现在已成了一堆不着名的血肉。
我一跃而起。像一只受了惊的蚂蚱。
可我还是恨他。我松开那兵士的手,扑到他身上去打他。
那只手软软重重像一条死烂的蛇瘫在我手中。像他一样,再也不动了。
走了不到半日,绕到黄河边上。
我在骗他,神采必然虚假丢脸,假得他底子不信。他张着嘴,用力说:“我……想回建康……”
如挽歌。
那些身染赤色的,生硬的,冰冷的身材,曾经也是一个个,带着希冀和胡想,要苟活于乱世的生灵啊!
我低头去看身边那人。他伏在地上,后心上插着一支矛,身下的血感化出来,把四周的土染成一片暗色。头歪在一边,张嘴,瞪眼。
一队一队留下来清理尸身的兵士,面色麻痹,非论敌我,两人抬一个,扔进黄河里。行动那么天然,仿佛那本就是那些死去的人该有的归宿。
宇文泰站在我身后,用一种向来没有过的调子降落地说:“成王败寇。”
宇文泰伸手一把遮住我的眼睛。
今后这世上,再也没有这小我了。
摆设在黄河边的雄师前一刻还在对阵,攻陷洛阳的动静一传来,顿时偃旗息鼓,两边作罢。
同我怀着一样的表情。
只能南撤回梁。
地上那兵士声音微小,气若游丝:“救救我……我不想死……”
他还没有死。肚子被刀剑切开,肠子流了一地。只怕命在斯须。
我只感觉身材生硬没法转动,仿佛本身也成了那一堆一堆的身材中的一个。我惶恐地回过甚,见到宇文泰大声对我说着甚么,大抵是河水的轰鸣声太响了吧,只见他两片薄薄的嘴唇一张一合,我竟甚么都听不见。
四下望去,尽是如许的残肢断臂,尽是如许枉死的生命。
他站着,双手背在身后,任我一拳一掌打在他的胸口上,只拿一双颀长的丹凤眼看着我。岿然不动,如石像。
但是他的脚下,又有多少不甘瞑目标白骨?!
我是有多久没听人提到“建康”这个词了。泪水顷刻澎湃。
独孤公子走了十来天了。
听到此,我的一向悬着的心忽地坠到地上,只感觉砰一声响,砸得胸腔生疼。
独孤公子在洛阳,也将青史留名了。
说着,他吃力抬起一只手。那手上感染着还未凝固的血,似是力量耗尽,连颤抖都是微小的。
我要去洛阳见我的心上人。
宇文泰几步跨到我面前,大笑着说:“莫离,你听到没有?你的郎君赢了!”
其他各营纷繁筹办起拔。气候冷了,苦战多日的军士们都急着回家。
他是用心的!他用心绕道黄河边上!他用心要我看这存亡场的惨状!他在嘲笑我当日说的那四个字!
那些已经冷却生硬的尸身在空中划过一条生硬的弧线,直直掉进滚滚黄河,一个水花都没有,便再也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