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盛水的布囊被扎开了一个口,清洌的泉水毫无顾忌地流了出来,此前各种蓦地在苏子澈脑中缓缓流过——校场比剑,课罢赌书,章台问柳,曲水流觞。思路垂垂了了,他跟着苏子卿长大,兄长管束虽严,亦不吝娇宠,密切之下,无话不说。苏子澈每有新了解,或是折腾出了新弄法,定会奉告兄长,不管是否安妥,苏子卿向来都是含笑听,纵是少年人混闹了些,皇都当中,也出不了甚么乱子。若他新熟谙的玩伴是出了名的纨绔,苏子卿听罢也不过一句“识友当慎”,苏子澈心机剔透,又对兄长言听计从,即便不点明,他也会冷淡那人。
这一次,固然天子未对谢玄做一字评价,可苏子澈晓得,天子不喜好他。或者说,不喜好他跟苏子澈在一起,这份不喜,在苏子澈服从谢玄奉劝,禁止天子下江南以后愈发明显。可他却没体例冷淡谢玄,他们了解虽短,相处却如厚交多年的老友,更加可贵的是知心。他总能猜到谢玄的情意,而他若要做甚么时,常常还未出口,谢玄已为他完成。这份默契,老是朝夕相处十二年的艮坎离巽也做不到。是以在听到谢玄的不是时,他忍不住对一起长大的陆离发了火,这在此前是从未有过之事。
“任君采撷……”苏子澈忽地转眸看向他,目光灼灼笑意不减,“前几日读书,读到‘满目国土空念远,不如怜取面前人’一句,感觉此话甚妙,你觉得呢?”谢玄几近被他气笑:“这断章取义的工夫,真是无人能及你。”
苏子澈立在谢府的一处穿山游廊上,手里提着一个紫铜鎏金的精美鸟笼,逗弄着笼子里的画眉鸟,道:“迩来长安文士皆以养画眉为乐,原觉得是多么珍奇鸟禽,谁知这鸟儿边幅平平,叫声也不过尔尔,真不知养它来做甚么。” 谢景安爱好花草,谢府虽在长安,却补葺得如精美别雅的江南天井,到处秾花皆是景。谢玄倚栏而立,正筹算投喂池中摆尾游弋的锦鲤,闻谈笑着答了一句:“锁向金笼听,自是不及林间安闲啼。”苏子澈下朝后尚未换衣便来了谢府,周正的朝服穿在身上,不言不语时还真有几分少年得志的朝臣模样。他端倪生的灵动,性子也不似至尊般沉稳,一笑起来夺目非常,他用心透着鸟笼睨着谢玄,问道:“那你又因何养了这小东西?”
天子渐渐饮了一口茶,茶杯放在案上时收回纤细的丁宁,却没有答话。宁福海道:“前段时候宁侍郎奉上的龙渊剑,极是锋利,未出鞘时倒觉不出甚么好来,出鞘时铮鸣有如龙吟,剑身寒气逼人。奴婢本想着年事长远拿软布擦一擦,谁知才放上去,那布便断作了两截。”天子只作不闻,将手中书卷渐渐翻过一页。宁福海悄悄给陆离递了个眼色,陆离接口道:“提及这个龙渊剑,殿下前几日还传闻了此事,臣瞧他的模样倒是非常欢乐。”天子搁下书,语气淡然:“你们两个,甚么时候如许好了?说话都一唱一和的。”两人忙道不敢,天子微微一笑,道:“罢了,那龙渊剑搁着也没甚么用处,既然麟儿喜好,就拿给他吧。”话至此处,言语间的宠嬖已是非常较着,天子对陆离摆摆手,“下去吧。”陆离施礼辞职,才出了宫门,昂首见天涯明晃晃的一轮明日,照得人周身都和缓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