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操琴边听他吟唱的李巽听到此处,不由四下一望,满座英豪发冠皆覆满白雪,可不正似白首?像是几十年事月倏忽而过,他们都已到耄耋之年,韶华老去,却还能够弹剑作歌,或是击节而和,听风骚不羁的郎君唱一曲荒腔走板的金缕曲。他指尖未停,曲调却跟着歌声变得苦楚,只听那少年又唱:“别后思忆怎消受?趁韶华、风骚意气,剑光驰骤。”声落剑起,剑光吼怒,舞得人目炫狼籍,几近看不清此中舞剑的少年,“试问满座江湖客,阿谁堪为敌手?”
苏子澈收剑入鞘,只觉畅快淋漓,连日来与黎军的对峙不下与得胜的艰巨尽皆散去,只余漫天的大雪和他手中的长剑,仿佛这人间诸事都已消逝,只感遭到六合的宽广。他去岁的时候寄书给天子,说不恨人间战事纷,实在是骗他的。
苏子澈面上无悲无喜,身形微晃,执剑起舞,清越的声音亦随琴声而起,“酿雪成新酒。忆当时长安月下,暗香盈袖。”陆离微微一惊,嘴唇抿成了一条线,金缕曲若以入声为韵,则曲调激越,若以上声或去声为韵,则趋于苦楚,李巽弹的是激越之声,苏子澈却用了上声为韵,他低头看了眼地上被打碎的酒坛,又持续凝睇舞剑的少年,不知他是为了这坛采雪而酿的酒才用此韵,还是因着贰内心本就沉郁难过,是以选了这悲郁的韵脚。
原觉得立了春,西州城会和缓一些,哪知一场雪落下来,竟比冬雪以后更冷。苏子澈夙来畏寒,平常这个时候是绝对不会出门的,可今次大获全胜,宴上一片喜乐,他也兴趣极好地与将士们同乐,陆离遣人将方才变成的新酒取来,笑道:“殿下,这酒是前些日子采梅花上的雪酿的,方才变成,你尝尝,可有婢女?”
他如何会不恨呢,若无这悠长对峙的战役,他何至于沦落天涯不得归家?即使当初来的时候是豪情万丈,打马去长安,连转头一眼都是带笑看,现在中宵梦回,想起的倒是幼时初学骑射,兄长握着他的手引圆了弓弦,一箭射中了鹄心。
舞姬悉数退下,惟苏子澈一人立于中心,手里提着他几近从不离身的七星龙渊,一人一剑皆寂静,没有涓滴要动的迹象。李巽跽坐琴几前,先试了几个音,半晌以后,激壮的乐声从他指尖涌出。苏子澈随声而动,宝剑一出鞘,席上大家皆觉寒气劈面,他凝睇着剑身上的暗纹,经历这些光阴的存亡决斗,不知是否因为鲜血滋养了这孤傲已久的宝剑,龙渊剑比他刚获得时寒芒更胜。
苏子澈点头否定,一指方才倡女所弹奏的瑶琴道:“我要舞剑,烦请周郎――”李巽笑答道:“殿下有兴,臣天然作陪。”苏子澈勾起唇角,却忽觉脸上一凉,昂首便见素白的雪花纷繁扬扬地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