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现在,她竟如许字字句句地刻薄于他,如许明白如话地威胁他?!
而她,历经了父亲去世,兄妹争产、亲戚胶葛……经历更多了些,表情也更潜静了些,终朝便是读书阅典,聊以度日。
司马相如一字字细阅着那卷帛书——
“若不允,郎君欲东食西宿否?”
此时现在,卓文君悄悄跽坐在旷静的书阁中,启开了已逝的夫婿留下的这一卷卷帛书,细细静阅,久久沉默——
记得当年,初初随他到了成都,家徒四壁,衣食无着,她也未有一字牢骚。悄悄卖了本身的珠翠金饰,褪了斑斓衣裳鹔鹴裘为他买酒,换上平常民妇的荆钗布裙,每日洒打表里,勤于织绣……竟还不时安抚他,困顿只是面前罢了,郎君这般才调,现在不过是锥处囊中,总会有脱颖之日……
“茂陵的新宅自有新人打理,倒是不必我们操心的。”她将扫了眼已置回案上的那只素漆木函,淡声道。
“……圣上听闻郎君病笃,是以请人前来尽取其书,已免今后散逸。”桃良神采迟疑,心下有些唏嘘——可惜倒是来晚了,郎君他……去世已有月余。
郎君数年间交友权贵,所费多少?
郎君应召赴京,川资多少?
《子虚赋》、《天子游猎赋》、《大人赋》、《长门赋》、《美人赋》、《哀秦二世赋》,《梨赋》、《鱼葅赋》、《梓山赋》。《遗平陵侯书》、《与五公子相难》、《草木书》……
终究,以老病致仕,与妻卓氏闲居茂陵。
待室中终究静了下来,那老媪悄悄独坐了半晌以后,敛衽起家,徐行走到了室中那面素漆桧木书架前,抬手启开了置于北角隐避处的一封木函,卷云纹朱绘的精美漆函中,一卷卷帛书顺次整齐有序地叠放着——
这世上,是不是也有很多伉俪似他们普通,因不得己而相守,不得己而相伴,却终究在浅显噜苏间的悠长工夫中磨平了相互的棱角,一每天目睹着相互韶华渐老,霜鬓苍颜……沉默伴随,相偕与老。
二十三岁那一年,他以才名受圣上召见,任为郎官。次年,于茂陵置了家宅后便生了纳妾之念。而她以财贿相挟,逼迫他熄了心机。
东食西宿?!——向来雍雅无双的公子,面色泛白,浑身都气得微微颤了起来……此生,纵是当年最落魄的时候,也未曾有人这般刻薄于他!
“夫人,郎君信上说新宅置在那边?我们几时解缆合宜,婢子现在便去拾掇行囊么?”桃良见女仆人已阅毕了信,忍不住殷勤地开口问道。
阿谁痴情得几近愚顿的女子……高傲白了他的算计后,便整天冷颜以对。他一向觉得,她只是使小性子,柔情殷勤地哄返来便是——夫为妻纲,她既已嫁了他,莫非会真与他顺从一世不成?……何况,她当初是那般倾慕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