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人和婊|子都称下九流,就该脱了衣服做别人想做的爱,穿上戏服唱别人爱听的戏,只暴露一张脸,还涂了厚厚的油彩,演了谁就要变成谁,甚么时候哭,甚么时候笑,甚么时候凝眉和下拜都早已规定好,举手投足都上桎梏戴面具,归纳别人的酸楚,流本身的泪。
中间那戎服男人三十出头,神情冷峻,乃至有些阴鸷,接过茶抿了一口,扫一眼在台上卖力的莫青荷。
莫青荷舒了口气,把珠翠一样样卸下来,再绞了一条热毛巾擦油彩,一遍遍过水,总算暴露一张洁净的脸来,映在檀木镶嵌的妆镜里,风一吹,颤巍巍的。
内里走廊响起了吵嚷声。
然后娘就走了,一走十多年,再没返来过。
莫青荷眯了眯眼睛,取出柜子最基层一只上了锁的木匣子,咔哒一声开了锁,抽出一把乌黑的仿勃朗宁手枪,拿在手里把玩一会,刚带拉枪栓,想了想,又放了归去。
“你们说说,哎你们说,今晚师座如果玩狠了,明天的那出武家坡,我们是听得成,还是听不成?”这爷们说话扯着嗓门,引得四周一圈客人都跟着笑。
小兵被他连续串的密切行动吓得慌了神,茶水喝的也不晓得是甚么味,一时打了磕绊,莫青荷见他不会应对,自顾自做了主张:“那先这么着,你归去奉告师座,我明天必然登门拜访。”
十三年后,他从莫少轩成了莫老板,莫青荷。
民国二十五年春,北平。
“少来这套!”小兵气得顿脚,“我们师座从南京特派过来出公事,特地等了你三天,你每次都找来由推委,用心不把人放在眼里!”
“我亲身来。”
发声讲究个吐纳运气,一开口嗓音清澈,不消甚么扩音器,那好听的声儿畴前排传到后排,莫青荷一扭身材,眼波流转,师父从小就教唱这出戏要眉开眼笑,想着当年的贫贱夫君杀回长安做帝王,怜她王宝钏死守寒窑十八载,封她为后,家人团聚,长相厮守。
这事,说来话长了。
说完往屋外使了个眼色,凑到青荷耳边嘀咕:“那师长还等着呢。”
老板也跟着一个踉跄摔进门,躲在小兵前面,苦着脸一个劲儿给莫青荷使眼色。
镜子里是顶都雅的一张脸,不似浅显男旦的脂粉媚气,用英朗来描述也不为过,眼睛大,眼窝深,睫毛黑匝匝围了一圈,鼻梁挺直,下颌骨微带些棱角,如果穿上时髦的红色门生装,也是丰神韵秀的少年郎。
正门被人一脚踢开了。
小副官当班没多久,不风俗跟莫青荷这类男人身下的男人打交道,一时不知该把他当个女的让着,还是当个爷们先揍一顿出气,只好梗着脖子嚷嚷:“老板说你不舒畅,我看你好得很,从速清算东西走,沈师长还等着呢。”